德簡書院

2023.06.05

追思會逐字稿紀錄(上)

采元

簡單說明一下為什麼選擇這個場地。幾年前,爸爸的一位好朋友,漢聲雜誌的創辦人吳美雲阿姨的告別式就在這個場地舉辦,當時我帶著小艾陪著父親來參加美雲阿姨的告別式,爸爸非常非常喜歡這邊的整體感覺,加上這邊又是林谷芳老師臺北書院的場地,所以當時在想爸爸追思會地點的時候,除了德簡書院本身之外,最適合的就是這邊了。

我們也知道這個場地空間有限,因為爸爸生前很不喜歡葬儀社公祭的場合,我們也沒有舉辦公開的公祭,追思會選擇在這邊,勢必是有許許多多的朋友沒有辦法進入到會場,感謝我的好朋友支援了音響設備,在走廊區的朋友,雖然沒有辦法進到場內,但是原則上還是可以聽到場內致詞的聲音。

我們也特地在場外的走廊區那佈置一些展覽品,以及我爸爸生活中的照片。大家心中的王老師都是比較嚴肅、標準很高的,但是私下他其實非常非常可愛,所以那裡面放的大部分不是課堂中的一面,而是爸爸生活的一面,希望場外的朋友雖然進不了會場,但是看著那些照片,聽著裡面人的致詞,我覺得也是一種追思的方式,所以請不管是場內或場外的朋友,稍微忍受一下可能有點擁擠的空間,或是沒有辦法到會場內的遺憾,我們盡力希望讓每個追思懷念爸爸的人,這份心意都可以被接觸到。

我們的活動再過幾分鐘就要開始了,如果還能夠進來的,我們場內場外都各有招待的朋友,如果會場還能進來,他們會引導大家進來,真的沒辦法進來的人,走廊上也聽得到我們場內的聲音。江志康導演的影片「中道今來」,之後也會公開在德簡書院的臉書專頁上。

今天非常感謝奉元書院支援直播,在走廊上沒辦法進到場內的朋友也可以觀看直播,待會就即將要開始,請大家稍安勿躁,謝謝。

再補充說明一下,因為我們有考慮到今天人可能很多,所以在場內跟場外分佈了很多志工,只要大家看到有德簡接待這個牌子的,如果大家有什麼需求,比如說覺得麥克風太大聲、太小聲,或者是場外的音響太大聲、太小聲,都可以跟接待的志工們反映,這邊都會做出立即的調整。

時間差不多了,那我們就可以準備開始了。

大家好,我是王采元,王鎮華的小女兒,也就是「跟小元談中國建築」的那個小元。今天很高興可以在這邊看到大家,雖然對我們來說,還是有一點困難,但是我覺得從爸爸這一年生病以來,特別是他今年3月28號中風之後,我們感受到所有人的善意跟溫暖,這個對我們的家屬來說,是非常非常難忘的事情,所以再怎麼困難都要好好主持完今天的活動。

非常感謝林谷芳老師還有師母,這次大力支援這個追思會。就像我前面剛剛講過的,臺北書院是爸爸非常非常喜歡的場地,也非常感謝謝小韞阿姨,還有王壽來伯伯,在爸爸過世沒多久,他們就非常主動的提議,希望可以在這個追思會發一本紀念文集,也非常感謝各界大家非常真摯的文章,讓我們在很短的時間,其實非常非常趕的,就收錄了幾篇很真摯的文章,然後搭配我爸爸中風後,不曉得為什麼始終最鍾情的文章,就是他去北京辛庄講學的逐字稿《活得像天地一樣美好》,是他清明祭祖時的講學紀錄,爸爸中風後要我們放大貼在書院,還細心配合照片,所以我們也有把這篇文章收進這個紀念文集。同時也很感謝既是爸爸的學生也是朋友的美編陳淑美小姐,非常艱困的在很短的時間內編出這本紀念文集。雖然可能有點匆忙,但是我們盡可能把事情做到我們可以做的程度。

我覺得爸爸是非常非常特別的,因為他一路其實碰到好幾個非常神奇的老師,不管是毓王爺、或者是他學畫梅的蔣青融老師、打太極拳的王子和老師,或者是五禽戲的林淑娟老師,同時他也有非常多忘年之交,從沈尚賢、余承堯、陳其寬、王大閎到紀剛。

(下圖順序分別為教爸爸畫梅的蔣青融老師、尊敬的余承堯先生、參加王子和老師的壽宴以及與紀剛合影)

紀剛跟我爸爸從西格瑪時代就一路是非常非常好的朋友,紀剛曾經說過一句話「生命寫史血寫詩」。爸爸當時講到這句話,他說這是紀剛先生一生的寫照,而在我的立場看來,這句話也是爸爸一生的寫照。他把每個人的每一次相見都當最後一次,所以我相信在場的各位一定都感受過,他恨不得在第一次見面就要把他一生都講完的這個熱情,而也因為這樣的熱情,這樣的不顧自己的生命,所以我想他才會感動這麼多人,讓我們家屬在這段期間受到非常非常多的照顧和關懷。

本來覺得我今天是不會哭的,但是如果哭了還請大家包容。在這邊可以跟大家分享一個小小的故事,就是我們家小時候是一二樓連棟的老房子,因為中間的共同壁非常非常的薄,所以我小時候一個人在家的時候,基本上鄰居樓上如果有人在走動,感覺就像我們家樓上有人在走動一樣,我都非常非常害怕,而且小時候我經常做惡夢,爸爸那個時候就跟我說:「害怕的時候,妳就大喊『我爸爸是王鎮華!』」

我那個時候很小,應該是小學一、二年級。我真的相信,覺得爸爸就是正氣的代表,所以有一次又一個人晚上在家,覺得非常可怕,全身毛骨悚然。偏偏我們家那個房子,廁所都在一樓跟二樓的最後方,我們老家又是長型的格局,對國小的我來說感覺很遙遠,所以當我全身起滿雞皮疙瘩的時候,就想起爸爸這句話,我立刻就從客廳一路喊到後方的廁所,再一路喊到二樓,就一個人在家裡大喊「我爸爸是王鎮華,我爸爸是王鎮華!」奇怪的是,每喊一句,我就覺得家裡變光明了一點。從此之後,一直到小艾出生,這個習慣其實一直都在,不誇張,我真的覺得爸爸守護了我40年。

在我心中,爸爸就是純真,他象徵的就是頂真,他超認真;媽媽就是純善,他們兩個加起來就是美。從很小的時候,其實這個場景在我腦中就已經練習過好幾百次了,但我始終覺得很難面對我爸爸和媽媽的結束!因為我覺得這個世界上,最真跟最善的就是他們兩個了,伴隨著他們離世,真善美在我心中就沒有一個歸處。但是,我必須要說也就是在爸爸走的這段時間,我這個想法慢慢改變了,我覺得在每個當下其實只要我們守住自己,爸爸或真善美就在我們心中。

我知道有非常多很久沒有來書院的學生和朋友,聽到爸爸過世的消息,心裡都非常非常的震驚。其實爸爸從2019年7月到北京講學就是累病了,從腎臟發炎,演變成敗血症,2019年8月經歷了第一次生命關頭,感謝爸爸幾位好朋友與書院老同學的大力協助,他恢復的還不錯,但是大家也知道爸爸始終很抗拒整個醫療體制,原因不是因為他反抗西醫跟科學,原因是他反抗在醫療體制下,一切你就是被規劃好的,他覺得這裡面沒有人的自主性,他要選擇他要的方式,而這個在醫院裡頭基本上很困難,因為要打針、要點滴、進急診,什麼都得要配合醫院,就不是順著自己的生命脈絡來。這個道理其實我們都懂,而且醫護人員超辛苦,但是對我爸爸來說,他就是沒辦法接受這件事情。其實從2017年食道到十二指腸一路嚴重潰瘍,當時就已經折騰過一次,為了德簡書院三十周年,2018年胃病才好沒多久,他就開始瘋狂整理,所有年輕時代到現在的筆記都搬出來,沒日沒夜的整合,我們家便迅速堆滿了各式各樣的箱子。2019年又因為腎臟的問題再折騰一次,好不容易稍微恢復,他就馬上又開始整理,然後到南部參加研討會,他本來還想著在3月29日青年節發表幾篇重量的文章,結果沒有想到3月28號他就中風了,中風的位置是在左腦的顳葉,直接影響他的語言認知和情緒。其實他中間有一度也恢復的還不錯,但是始終沒辦法完全恢復的是認字。

就我自己的理解,應該就是在這個過程當中,他可能覺得他再也不能回去整理那些他永遠整理不完的筆記跟稿件,於是在7月11日,爸爸就跟媽媽和姐姐宣告,他拒絕所有的醫療,打針、吃藥全部都不要。我們家人其實一路陪伴過來,都知道爸爸很抗拒這個醫療體制。但對於「打胰島素」,他糖尿病30年了,這絕對是最基本的一件事情,當他連最基本的這件事情都拒絕時,其實意思已經非常清楚了。因此我們,尤其是媽媽跟姐姐日夜陪伴在旁,非常痛苦的,但基本上我們尊重他的意願。

而爸爸也非常瀟灑,7月11日宣告,7月17日當天我下午還有回去看他,他那個時候呼吸其實已經很急促,在他旁邊我也很受不了,我一哭,爸爸就揮揮手要我離開。

傍晚的時候,姐姐進去跟他講了很多,靈魂喊話,主要是說她跟媽媽都非常痛苦,在猶豫要不要送他去醫院,「爸爸您可不可以告訴我們您的決定到底是什麼?您想要什麼?我們想讓您舒服一點。」姐姐講完這串話就跟他說:「那我出去吃個飯喔,我待會再回來陪您」,她才從臥室走到餐廳,換幫忙的看護進去,結果爸爸就跟看護說:「我明天就走了,再見!」(爸爸中風之後,他的用詞不太精準,所以他的「明天」可能指的是待會或等一下),才講完他就吐了一串很長的氣,看護一看不對勁,趕快叫我姐,姐姐衝進去剛好看到那口氣吐完,爸爸就走了。事後想想,我們都覺得其實他走的真的是非常像他,平靜中非常非常的瀟灑。 

其實這段時間,就是在爸爸剛過世的那幾天,我當然很難過,沒辦法接受,基本上除了忙後事之外的時間,大都在哭。有一天晚上11點,爸爸一個學生很激動的打電話到書院(她有一點神通的能力,這個當然見仁見智,你相信或不相信都沒關係),說她看到我爸爸,狀態極好,回到像個孩子一樣,要往光裡去,但是他的狀態忽明忽暗,忽明忽暗的原因是什麼?就是因為現世的思念太重,爸爸本身又很重感情,所以他有點放不下!姐姐後來轉述給我聽,在聽完這個事情的當口,我就決定不哭了,這是我能為爸爸做的事情,讓他好好的走。

今天聚集在這邊,其實我們,我、姐姐和媽媽,不希望大家是很難過的來紀念爸爸,因為我爸爸一直是一個非常瀟灑的人,而且他以前就說過他把死亡當成慶典,所以今天我們也是以這樣的心情來舉辦這一次追思會。接下來播放的這個影片,是由我爸爸的朋友江志康導演剪輯的,十年前成大校史王健文老師、張幸真老師在追溯西格瑪的歷史,當時一組人馬來訪問我爸爸,其中江志康就是導演,負責攝影整個過程。

從那次結緣之後,爸爸就會想到找他,因為江導演非常認真,他知道我爸爸想要的東西是什麼。爸爸中風之後,他最重視的除了前面提到《活得像天地一樣美好》那篇文章之外,就是「中道今來」,他非常重視這四個字,每次看到這四個字就說「感動、感動、好感動」,所以之前為了追思會邀請函,我自己便把這個影片名稱叫做「中道今來」,那沒想到這個名稱下去就讓江志康導演壓力極大,他超級焦慮的。

我們很早就開始籌備追思會,但江導演一直覺得「天哪!我不曉得要剪什麼中道今來?」,他想到要面對我們家人的期待跟顧慮,就超緊張的。以我急性子的個性來催,應該只會讓他狀況更差,所以我也不敢催他,到了8月21號那天,他整晚都在想他到底要怎麼剪,撐到早上就昏迷、睡著了,結果居然就夢到爸爸!爸爸到他夢裡跟他說:「只要跟著走,就找得到」,於是他就跟著爸爸走,走著走著看到一棵結滿包子的大樹,長在河流中間。你沒有聽錯,真的是包子,就是吃的包子,還挺好吃的。老師在河裡伸手摘了一大盤包子,他們兩就在河裡吃了起來。當夢醒來,江導演頓悟了,四個字:「德心自明」浮現在他腦中,當下就知道怎麼剪了,才有了今天的影片。我跟江導演都覺得,這是爸爸陪伴他完成的影片,他甚至覺得我爸爸才是導演,他只是負責把它剪出來!接下來就請觀賞江志康導演的「中道今來」,謝謝!